日本驴友在武汉丢车又复得，争议未息疑团未解
摘要：事情如何缘起，争议如何发酵，南都记者在武汉采访发现，一件表面值得玩味、内中需要深省的从简单变得复杂的事件，如今余温尚在，悬疑犹存。
南都记者 占才强 实习生 吴雪峰 特约记者高汉明 何军
一辆异国自行车的到来，打破了一个城市的平静，并在上周成为蔓延全国的热门话题。
骑车的是一个日本人，叫河源启一郎，他环游世界的旅程差点被途经武汉的一个插曲打断：车被偷了。
车后来被找了回来。但寻车过程，牵动了这座城市，也牵扯了这个国家许多人的神经。
事情如何缘起，争议如何发酵，南都记者在武汉采访发现，一件表面值得玩味、内中需要深省的从简单变得复杂的事件，如今余温尚在，悬疑犹存。
日本来的骑客
河源启一郎骑着他的深蓝色自行车来到武汉时，这个城市的冬天正在离去———第二天就是立春，再过一个多月，以樱花著名的这个中国内地特大城市将迎来又一年的烂漫时节，只是河源启一郎等不到那一刻，他也未必关心许多年前从自己国家运来的那些树苗，如今已长成这个异国城市的名片，他的到来和这些无关，这里只是他的旅途。
28岁的日本青年是一位骑行客，单薄的自行车载着一个伟大梦想：环游世界。生于日本长野，曾在横滨国立医疗中心做过手术护士的他，三个月前开始野心勃勃的计划：从本土出发，经过中国、中东地区，穿越欧洲、非洲，再从美洲回到日本。
用车轮在地球上画出这个圆，河源启一郎给自己的时间是4到5年。这个梦想启萌于大学时代，那时他还在日本大学就读会计专业，以志愿者身份去了柬埔寨、缅甸等国，在柬埔寨他遇到一位因医疗设备落后而惨遭截肢的小女孩，这影响到他后来的人生。大学毕业后他报考了护士学校，并取得资格证，希望用医学知识去帮助更多的人。去年日本东北地区发生地震后，他辞职成了志愿者。这次环球旅行的目标之一，就是帮助那些医疗落后地区的人们。
所以出发前，河源启一郎升级了自己的装备。他自称去年3月花23万日元（约合人民币1.78万元）买一辆山地车，配上了前灯、测速器和行李架，并载负了7个行囊和背包———它们大部分是医疗物资，用于可能出现的病人救济和治疗；另外就是帐篷和消遣品，比如一把日本乐器三味线，和几把用发夹做的手工琴。
喜爱旅游的他注册了一家沙发客国际网站的会员，结识了世界各地许多旅友，曾去过缅甸、尼泊尔等10多个国家。沙发客顾名思义就是“睡别人的沙发”，由不同国家和城市的志愿者交换住宿，以减少旅行费用。
伟大的旅行在去年10月23日开始。河源启一郎告别日本横滨的朋友们，首先骑车来到大阪，在这里坐船和他的爱车一起漂洋过海，并于11月27日抵达中国上海。此后又沿途历经浙江、江苏、江西、湖北武穴等地，2月3日这天驶入武汉。
“我以前去过世界很多国家，但骑自行车这是第一次。之所以选择中国作为第一站，是因为地理的原因，日本离中国比较近；另外，我很喜欢台湾和香港，一直都想来中国看看；还有，我计划骑车到欧洲和非洲，也是要途经中国的。”河源启一郎会说很少的中文，来中国之前他突击学过，但大多时候还是依赖于翻译。
来到武汉前，去年12月份，河源启一郎在杭州小住过三个星期。“我收到了一个日本来客的信息，对方说他正在环游世界，而重点是：他是骑车过来的！可把同为车友的我兴奋得半死。”在杭州接待河源启一郎的驴友这样描述他初到时的模样，“12月份我穿着毛衣，裹着风衣，系着围巾；他穿着单衣，踩着凉鞋，光着脚丫。单车上的行李重达70公斤，没错，是公斤！”
而在杭州期间留给中国朋友印象最深的，还是这位日本的年轻人“很有爱”。“他在杭州的大半个月里，我们一起烧烤露营晒太阳，一同骑车饮酒过圣诞，曾经和他出去不下两次碰到过乞丐，第一个是来要车费的，他把对方带到小超市买来热腾腾的包子、奶茶。还有一次在星巴克和几个朋友闲聊，一个脏兮兮的老婆婆上来行乞，他为对方变魔术，放视频，揉捏按摩，再给钱。我说：他们都是骗子，明明能自食其力却好吃懒做。他说：倘若他们真骗了我，我这样对他，他或许会心里过意不去，今后就不会再骗其他人了。我说不过他。”
据这位朋友介绍，在河源启一郎的网络主页上写着这样几句英文，译成中文大意是：如果你饿了，我就给你食物。如果你渴了，我就给你喝的。如果你脏了，我就给你肥皂。如果你冷了，我就给你毯子。如果你需要温暖，我就给你一个拥抱。
离开杭州后据河源启一郎回忆，他在江西曾目睹了一场交通事故，“有人受伤，我当时就把身边带着的药品送给了受伤者。”
车不见了！
2月3日这天，在武汉为河源启一郎接风的是同为沙发客网站会员的张伟，他位于汉口古田四路的家，就是这位异国车友多日来的憩身地。而此前他们仅靠网络沟通，在河源启一郎看来，张伟是一个“热情，很有爱心”的人，而他富有驿站情调的家也经常成为各地驴友在武汉落脚的“沙发”。
“认识后发现他（河源启一郎）是一个很好的人，很有礼貌也很有梦想。”张伟的另一个身份是武汉义工联盟的成员，而初来乍到的河源启一郎很快成为热烈的参与者。
在来到武汉后的一个周末，河源启一郎与20多名志愿者到了汉阳，慰问长航老年公寓的那些孤寡老人，帮他们打扫清洁，陪他们聊天，河源启一郎还用带来的日本三味线为老人们演奏了民谣。2月14日情人节这天，河源启一郎又与志愿者们来到热闹的汉口循礼门，向路人发放传单鼓励他们义务献血。
如果没有后来的意外发生，这应该是一次愉快的短暂旅程。如同之前离开杭州时，河源启一郎告诉杭州的朋友们，“杭州的景很美，杭州人很nice”一样，武汉以及这里的一大群志愿者们也一定会给他留下深深的印象。而按照这个日本人的原定计划，他将在武汉停留三周，2月23日朝西安骑行，再由新疆出境向更远的地方进发，然而这一切，都被猝不及防的一段插曲改变。
2月17日的下午6点多，河源启一郎与在武汉结识的两位朋友骑车到沙湖附近的汉街游玩。这是一条位于武昌核心地段的新商业街，不熟悉的外地人很容易将它与汉正街相混淆———名称虽只一字之差，但新建的汉街定位为“中国第一，世界一流”，现代的“清明上河图”，也是武汉市近来倾力打造的一条高端商业文化旅游街，去年国庆前才开门纳客。
汉街是一条步行街，自行车不允许入内，这天又恰逢周末，激增的游客使得停车变得困难。河源启一郎原准备把车停在汉街入口外临街的一条白线内，但由于车子没有站架，一位戴红袖标的老大爷就让他把车靠在附近一堵正在施工的围墙边，“靠墙本来是一个垃圾桶，老大爷还专门跑去把垃圾桶移开，让他把车推进垃圾桶与围墙之间。停好后告诉他，在晚上8点下班前来取车。”陪同河源启一郎的朋友事后这样向记者回忆。
河源启一郎将停好的车子上了锁。“是一把黑色的锁，其实河源启一郎对自己的爱车还是很小心的，没事他就在那擦拭调整，每次吃饭也必须找个能停靠车子的饭店，把车子锁上，而且最好挨着窗户，让车子始终保持在眼皮底下……”河源启一郎的朋友说。
但逛街的河源启一郎和他的朋友们忘记了时间，当他们回到停车处时，已是晚上8点半———墙边的自行车不见了，看车的老大爷也不见了。
四处寻找无果后，当晚在朋友陪同下河源启一郎到辖区的东亭派出所报了案。报案记录显示，河源启一郎报案时间为当晚9点03分。“根据报案人的陈述，他的自行车价值1万多块，由于案值比较大，我们是作为刑事案件立的案。”东亭派出所一位人士告诉记者，“以前也有像捷安特等价值几千元的自行车失窃后报案的，我们也都会立案。”
第二天警方派人到现场走访，停放自行车的地方没有监控，找到当晚看车的那位收费老大爷，但大爷说晚8点后他就下班了，车子也没有停在线内，况且过了时间才来取车，丢车跟他没有关系。
城市面子和特别待遇
“我的自行车是我的挚爱，我的女朋友，我的超好朋友，我想把它找回来。”2月18日，丢车后第二天，在面对湖北一家著名的电视栏目《经视直播》采访时，河源启一郎努力用中文表达他对爱车的想念。
也是这一天，“日本人骑车环球到武汉丢了车”的消息像长出了无数的翅膀，迅速飞遍武汉乃至全国各个角落，并成为被人们作出各种解读的谈资。其间甚至一度误传河源启一郎“已经骑车环游了十几个国家，刚到武汉车子就被偷了”，此说法后被河源启一郎通过媒体纠正。
两天来，河源启一郎在张伟等朋友的陪同下，曾去过汉口大智路和武昌阅马场的二手车交易市场，但没有发现。河源启一郎说，在他出发前，也曾预想过会丢车，如果这次实在找不到，他打算回日本重新购车，继续他的环球之旅，“我不会放弃”。
义工联盟的张伟发动了他所在的群体帮忙找车。“作为一个朋友，不怎么熟悉（中国）的异国朋友，只能用自己微小的力量去帮他寻找这个车子。”据他了解，参与义工超过了100人，有的帮河源启一郎在外面跑，有人发微博，还有人帮忙翻译。
河源启一郎通过媒体和网络提供了车的一些特征：车把中间有一个计速器，三角架上印有“神奈川县警”的字样和一串数字，丢车的那天早上，自行车后轮挡雨板最上端的一颗螺丝掉了，他用一根彩色的铁丝将它绑住。
汉街企划部一位王姓负责人找到河源启一郎，主动表示他们愿意提供最大的帮助，比如尽可能提供一辆功能相似的自行车，或承担其滞留武汉的一些费用，以使他的环球之旅不至于在武汉中断。
这位王姓负责人告诉记者，河源启一郎丢车的地点虽然不在汉街的管辖范围之内，但考虑到汉街是武汉的一张城市名片，事发后有很多网友在微博上@汉街的官方网站，对此他们的领导非常重视。
截至20日晚，日本驴友丢车事件已经传遍网络，某微博关于此话题的微博已达500多万条。武汉警方官方微博“平安武汉”也为此发布消息称，武汉市公安局已抽调精干刑侦力量参与此案侦查。武昌警方还表示，将为河源启一郎提供一辆自行车，以方便其继续武汉之旅。
但所有外界的这些帮助都被河源启一郎婉言谢绝。他告诉记者，不断有人通过微博或电话向他表示，想为他提供车子和钱财等方面的帮助，但是他觉得，这些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也为给大家增添麻烦感到不安。如果没有努力去寻找车就接受别人的帮助，对不起那些真心祝福他旅行的人。
河源启一郎还告诉记者，网上的很多评论，他通过武汉朋友也了解了一些，很多人说这件事情会让武汉的面子过不去，他本人并没有受这些评论的影响，也没有责怪武汉人的意思，只是觉得偷车人不好。他把自己的事情和得到的帮助在自己日本的微博上发布后，有很多日本人称赞武汉人热心。
然而丢车事件所引发的舆论关注已持续在公众间发酵，一部分矛头指向警方的“选择性执法”：“中国人丢自行车的那么多，我也没有听说官方会免费提供一辆新的自行车，会抽调精干警力全力以赴侦破案件，为什么外国人丢了一辆自行车就会有如此不同？”网友“秀才江湖”提出这样的质疑。
居住在武昌中北路的何女士也由此联想到几年前发生的事，那是一个下雨的夜晚，她放在楼下的一辆电动车不翼而飞，随后她到附近的余家湖派出所报了案。“那是花了2300块钱，刚买回不久的一辆电动车，按说价值也不低吧，但为什么派出所就没有给立案呢？”
短短几天间，因一辆自行车失窃引发的各种言论从武汉波及全国。
神秘“好心人”
20日这天，河源启一郎在朋友的陪同下再次来到东亭派出所，“河源启一郎说，他的自行车在日本买了保险，他随身带有一张银行卡，可以让日本的保险公司把钱打到卡上，但是需要中国警方开一个证明传回去。”朋友介绍当天找东亭派出所的事由。
“你们在这里等，再过几个小时车就能找到了。”张伟说，晚上在派出所为破案提供线索的河源启一郎和朋友们听到警员这样通知他们，意外而又兴奋。但警方获得了什么样的线索，又是如何找到的，张伟说他们不知详情。
陆续有当地的媒体记者也连夜赶到派出所。长江商报翟兰兰是其中一个。当天晚上，她在最先报道河源启一郎丢车的湖北《经视直播》主持人江涛的微博上，看到一条最新信息：晚上，我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他的一个朋友是一个自行车爱好者，无意中买到了河源启一郎丢失的那辆自行车，当这哥们儿确认此事后，表示愿意归还给河源启一郎同志，也让河源启一郎同志感受一下武汉人的胃口，但此时河源启一郎已经不接任何电话了。随后江涛称，他的朋友正在向警方提供相关信息。
翟兰兰随即给武汉警方打了电话，获知自行车确已找到，她匆匆来到东亭派出所，已有大批记者在那里守候。
一辆深蓝色的自行车终于在晚上11点多出现在众人的视野，河源启一郎一眼认出：那正是自己失踪了3天的“女朋友”。车上的装备不仅都在，后轮挡雨板上端的那颗螺丝也给补上了。“河源启一郎说，他见到车子的那一瞬间很是感动和激动。”河源启一郎朋友向记者翻译。
据《经视直播》为此播发的后续报道，河源启一郎的这辆自行车被偷后，小偷将其卖到了黑市，武汉王先生花1000多元将其卖下，并为它补了螺丝。18日这天王先生看到《经视直播》的报道，认定他所买这辆车正是河源启一郎丢失的那辆，于是主动联系媒体将其归还。
此案就此成功告破。武汉警方称，自行车能迅速找回的原因，一是自行车本身的外观特征非常明显，辨识度较高；二是此事被媒体广泛发布后，民众广泛参与。在王先生提供线索后，警方经过比对，最终确定线索车正是日本游客丢失的那辆自行车。
然而车被何人所偷，王先生在何处购得赃车，这中间的环节警方并未透露，只有消息称被盗车追回的地点为“武昌南湖某居民区”。“本来我们还想做一个追踪报道，向警方了解一些破案细节，采访一下那位王先生，但警方不愿透露一点点。”长江商报翟兰兰告诉南都记者。
黄晓萌是《经视直播》一直跟踪报道此事的记者，20日晚曾对王先生有过简短的采访，“王先生说，他也是一名自行车爱好者，但没有透露具体的身份，接受采访时他还特别提出，在节目播出时不出（他的）画面，声音也要作技术处理。”黄晓萌说，采访后王先生连车一起被警方带走，没有留下联系方式。而事后来到东亭派出所，工作人员对南都记者的答复是：此案已交武汉市公安局，他们无权接受采访。
从为此事收尾的《经视直播》播出画面看，王先生没有露脸，经过处理的声音可听出操着一口普通话，讲话条理清晰。记者从另外渠道获知，王先生的身份是一名公务员。
如今，在网络上，王先生仍给人们留下疑问：作为一名能显示“武汉人胃口”的好心人，他为何没有亲临现场将车送还河源启一郎，而是委托警方交还？他有什么顾虑？而他所花掉的1000多元买车“损失”费，全是由自己承担的吗？这些目前仍不得而知。
但河源启一郎连天来的阴霾一扫而光，谦逊的他对武汉警方能帮其找回爱车连连表示感谢，并为这座城市所感动。他说在武汉的日子里，他得到了许多武汉人的帮助，交了很多的朋友，这件事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情。而这一切，他都通过微博告知了日本的朋友们。
“这几天大家带我在武汉玩，我对武汉的印象不错，最喜欢吃武汉的热干面。”河源启一郎在博客上也发出了谢意：“武汉这个可以跟东京匹敌的大都会，感谢！感谢！”
一段插曲过后，河源启一郎的路将在前方。
而2月26日中午12点20分，网友“Tom Liuis”已开始在网上为他的下一节旅程吹风：西安的贼哥哥贼姐姐们，河源启一郎就要到西安啦，麻烦你们高抬贵手，别再把河源启一郎的自行车弄丢了，别给咱西安人丢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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